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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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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到齊了,坐在下首的許知瑜才隱約聽到太監唱道:“皇後娘娘駕到!”

眾人行禮,皇後擺手,示意免禮。

許知瑜身邊的姑娘紛紛好奇地擡頭看皇後——平日裏斷不敢如此無禮,只今天宮內大宴,什麽條條框框都被放下了一半。

許知瑜也跟著擡頭看,便見一年近四十、頗有富態的女人坐在位首,應該就是當朝皇後,她微微移開眼睛時,從皇後身邊一圈子命婦中,看到了李舒,她就坐在皇後旁邊。

身邊的姑娘忍不住小聲嘀咕。

“縣主真受娘娘寵愛。”

“可不是?陛下也很是寵愛,聽說她前陣子身子不適,什麽藥啊都往平襄侯府裏送。”

“可不是麽,宮裏兩個皇女,身份還沒有她來的高貴。”

她們話語間帶著羨慕,嫉妒的意味也掩藏不下。

許知瑜笑瞇瞇地看著她們嘀咕,心想她們是還沒聽說李蘇二人定婚的消息,否則這話裏的醋意,當更濃一些。

對了,蘇華風。她擡眼,朝男賓席間看過去,並未能從期間看到那熟悉的身影,便又朝上頭看,皇後身邊可都是女眷,也沒有他的影子。

她第一反應是沒來,只是那小太監也說了,蘇華風是會來的,何況,他可是今朝宴上的主角,怎麽會少了呢?

許知瑜心裏覺得奇怪,但是也不作多想,身旁姑娘又與她搭話,自然把她心裏隱隱的擔憂壓了下去。

果然,不多時,兩個宮人領著一個穿著朝服的男子走過來,身旁的姑娘眼神都被吸引走了,許知瑜也跟著一看。

那人頭戴烏紗帽,身著紅色的朝服,眉宇俊朗逼人,許知瑜遙遙一看,便知道當是蘇華風了。

看樣子,他是上朝後被留在禦書房到此時才出來。

許知瑜瞇著眼睛看他,只發現他好似臉色不大好,平日裏慣愛揚起的長眉此時微微蹙著,或許是案牘勞碌所致。

宮人把他帶到了皇後跟前。

許知瑜收回了目光,她從桌上拿了樣水果吃,聽著姑娘們的聊天,突然的一姑娘指著上頭,說:“那是王公公吧?”

皇帝身邊的紅人王昌手捧著一卷金色的聖旨,他弓著腰,站在了皇後身邊。

皇後溫和地笑了聲,朝身邊的命婦們說:“今日辦這個大宴,還有一緣由。”命婦們看著在場未婚的二人,皆露出了然的神色。

李舒微微低下頭,她不敢看蘇華風,女兒家嬌態,倒叫在場的女人們很是喜歡。

皇後笑著道,“今舒兒也快及笄了,本宮與淑妃都曾和侯夫人說過,舒兒既然是縣主,斷不能隨便許配給了人家,但若論京城裏佼佼者……”

蘇華風沒有說話,一張臉上無甚麽表情,昔日不動聲色時,他眉眼間便有一股若隱若現的戾氣,連劍眉星目都壓不住,如今聽到這暗示,也不曾有什麽變化,倒真像在辦案似的。

在場的李舒生母侯夫人把後半句話接上:“……當屬蘇大人了。”

“是以,本宮與陛下商量許久。”皇後臉上帶著掩藏不住的笑意,道,“舒兒當許配給川之這樣的人物。”

命婦們紛紛道是。

王昌展開了手中的聖旨。

他心內實則十分忐忑,那日宣讀聖旨,蘇華風那聲“臣,不接”猶在耳畔,隨後燕王大怒,這道聖旨,燕王府總算還是接了——但不是蘇華風接的。

皇後知道後,實則是有些怒氣的,反而是皇帝勸慰了她兩句。

蘇華風越如此,皇後越要替李舒做主,自然是要在所有人面前定下李舒與蘇華風的關系。

蘇華風的性子十分不好惹,不過畢竟這麽多人前,只要這道聖旨說了出來,顧念各方臉面,由不得他接不接了。

王昌這麽想著,展開了聖旨,他拉長了聲音,聲音高揚,傳到座下時,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。

“欽此。”

這一聲落下,座下各位接忍不住小聲議論。

“知瑜妹妹。”一女子湊過來,小聲問,“府上與蘇大人關系甚篤,這樣的事,是不是早知道了?”

許知瑜露出微微驚訝的神情:“這是聖旨,我也是頭次聽。”

臉上帶著探知欲的姑娘們聽到許知瑜這麽說,紛紛好生失望,但又因為心想“原來許府與蘇的交情不過如此”,而與許知瑜之間更親昵了些。

雖說是在預料之內,不過……許知瑜皺了皺眉,她擡眼看,蘇華風此時背對著眾人,他腰桿直直的,不見半分要跪下接旨的樣子。

王昌頭一次讀完聖旨後手心都是汗,他合起了聖旨,等蘇華風來接。

下面的公子姐兒,一雙雙眼睛,或是驚訝或是嫉妒,看著上首。

命婦們紛紛歇下手中的動作,吃茶的放下茶杯,擦汗的放下帕子,她們的目光也都留在蘇華風身上。

在這樣的註視下,蘇華風朝後退一步。

許知瑜心裏驚訝——後退?這還怎麽拿聖旨?

只見蘇華風拱手,又道:“臣,不接。”

這三個字,實則並沒有多大聲,但是因為禦花園內靜謐十分,輕飄飄的三個字,也猶如巨石從山頂滾下來,轟隆隆的,砸進了多少人的耳朵裏。

當是時,一個個瞠目結舌,更甚者還以為自己正做夢呢,皆不知道如何反應。

自然,許知瑜也是始料未及的。她趕緊喝了口茶,壓下心底裏冒出的疑問——李蘇二人之間是如此坎坷的麽?

捫心自問,若是有男人當著這麽多世家的面這麽拒絕了她,許知瑜想,那她是絕不可能再與那個男人有什麽關系的。

下邊的人總算回過神來了,吸氣聲,極小的交談聲,窸窸窣窣的,倒是沒一個此時敢大喘氣,而上首,一片靜謐。

這是王昌第二次聽到這三個字,他此刻只覺得這道聖旨燙手得很,不由求救似的看向了皇後,皇後也收起一貫柔和的神情,她臉色不虞,道:“川之,你這話是……”

蘇華風躬身揖手,道:“臣本就不喜縣主,若是逼著臣娶,臣把她晾在府內幾十年,娘娘既然疼愛縣主,可見得?”

這話,可十分不給面子了。

李舒的母親平襄侯夫人當場差點氣暈了,皇後大怒,上首一亂,下面窸窣的講話聲也大了起來。

許知瑜沒法聽得那麽真切,卻也知道蘇華風應當說了毫不留臉面的拒絕的話。她輕輕搖搖頭,心想,該是自己想對了。

蘇華風果然是不喜李舒。

那上輩子李蘇二人所謂伉儷情深,多半也是假的。

隨後,只見蘇華風一甩衣擺,大步由來時的路離開。

他篤定,像這樣的事,皇帝還不會責怪他,反而會遷怒皇後做事不妥當。

他朝姑娘家席間看去,只見許知瑜捧著桌上的茶水喝,她本是微微皺著眉,一臉疑惑,隨後不知怎麽的釋然了,松開眉頭。

現在是這滿堂尷尬。

李舒扶著嬤嬤的手站起來,她滿臉淚水,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,皇後知道遭此變故,對一個女孩家名聲影響有多大。

她連忙叫人把她帶去她宮裏休息。

命婦們不敢出聲,只侯夫人勻了勻氣,要皇後做主,皇後心內惱火,道:“這主,本宮定會替舒兒做的。”

她絕對想不到蘇華風竟然如此囂張,竟當著這麽多人的面……她擡眼朝下看,烏泱泱的人,一個個都見到了這事。

本意正名,倒成汙名。

於人群中,有一女子身上衣裳本不灼眼,倒是人長得十分標致,一眼就能看到她昳麗的眉眼。皇後心裏有點底,她擡手叫來百靈,問:“許家那姑娘,便是她?”

說到許知瑜,命婦們臉上也各有色彩。

百靈說:“是。”

皇後按了按眉頭,本來她有意把許知瑜叫上來說兩句話,只是此時時候顯然不對,她也再沒那心思。

再坐了一會兒,歌舞樂皆起,宴席上氛圍回轉,只是各家人面上假意忘了方才那尷尬的場景,實則心裏估計都回味了個遍。

忽然一宮人神色匆匆跑過來,他神色慘白,不敢張揚,只告訴了百靈,百靈貼在皇後耳邊:“娘娘不好了,縣主落水了!”

皇後臉上一陣驚訝,再顧不得大宴,連忙回宮。

上頭命婦們心裏還在猜著出了什麽事,下頭,消息可就傳開了。

這宮裏發生的事,多少人盯著,何況李舒是自個兒跳入禦花園的池中,因而消息傳得更快了。

“縣主落水了!”一個姑娘對許知瑜說。

許知瑜心裏一陣驚訝——落水?

這時,另一個人說:“聽說是自個兒跳的。”她指著假山外,說,“就在那跳的,方才周家幾個姑娘都看到了,回來說的。”

許知瑜眨了眨眼睛,問:“為何……”

“還能為何?”姑娘說,“定是因為蘇大人抗旨,要是我是她,自刎的心也有了。”

這些人這麽說著,到底是十幾歲的少女,臉上藏不住,不無帶著一些幸災樂禍。許知瑜放下茶杯,她心裏有些不安,雖說自己不喜歡李舒,但是絕對不至於想叫她遭受這一番。

過了許久,再沒什麽消息傳來,宴席上自然漸漸平靜,只偶爾聽別人說,蘇華風離開了禦花園後,又往禦書房去了,間或兩句“蘇大人抗旨不尊仍敢往禦書房去膽子真大”之類的。

這天下,真是做什麽都會被盯著看,議論著。唯獨蘇華風做什麽事,哪怕抗旨不尊,都鮮少被彈劾。

忽然,百靈行色匆匆,走過來找到許知瑜,道:“二姑娘,請隨我來。”

許知瑜心內猶疑,她跟在百靈身後,百靈步伐十分快,她只能堪堪跟在她身後兩三步,走得都喘氣了。

前頭百靈知道她心存疑慮,便把前頭發生了什麽大致說了出來。

李舒自幼身體便很是不好,常常一換季就得大病,今日遇到這樣的事,本來就讓她心神難以平靜了,動了氣,一想不開,跳了池。

雖然她被救了起來,但她此時仍昏迷不醒。

“那叫我是……”

百靈解釋不來,只能說:“等一下,趙太醫會跟你說的。”

兩人匆匆走過幾道回廊,不久後到了一宮殿前。許知瑜擡頭看,是皇後的景仁宮。

百靈把她帶到了偏殿的房間門外,門外已然跪著幾位禦醫。

許知瑜微微皺眉,看樣子,宮裏的禦醫都覺得這事棘手。

百靈帶著她越過了禦醫,在門外道:“娘娘,我把二姑娘帶來了。”

裏頭傳來聲快進來,許知瑜咽了咽喉嚨,這才終於提著裙子跨了進去。

屋內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苦味,這味道許知瑜並不陌生——好似她小時候,也是吃這種藥。

皇後坐在一旁,臉色擔憂,她頻頻看向床帳,只見一位太醫正隔著簾子給李舒把脈。

“參見皇後娘娘。”許知瑜收回目光,她把手貼在身邊,福身道。

皇後把她叫近了看,拉著她的手,道:“你便是知瑜是吧?趙太醫說,你與舒兒小時候是一起在趙府調理的身體。”

許知瑜應了聲“是”,實則,若不是趙雪晴,這事她也忘得一幹二凈。她擡眼看過去,只見那太醫,赫然是趙雪晴那次帶過來的中年男人。

趙太醫放在李舒的手,他朝許知瑜道:“縣主如今昏迷不醒,再拖不得,可得麻煩二姑娘試一味藥。”

試藥?許知瑜咬了咬舌尖,按照趙太醫這麽說,她並不知道這藥是什麽,吃了會怎麽樣。她看向皇後,皇後點頭,道:“那便讓二姑娘試吧。”

許知瑜輕輕動了動嘴角,道:“娘娘把知瑜叫來便是為了此事?那麽,也請趙太醫……”她看向趙太醫,說,“請趙太醫告訴我,要試什麽藥?”

此時趙太醫正寫了一張藥方拿給身邊的司藥局的宮人,他神色頓了頓,說:“二姑娘,這味藥你自小食用,自不會傷害到你的身體。”

許知瑜聽罷,只覺得十分沒有道理,既然是她自小吃的藥,那為何現在還要叫她“試藥”?直接給李舒吃不行麽?

她抿了抿唇,臉上態度擺得十分明白:“太醫既然不告訴我是什麽藥,那我自然不肯試。”

趙太醫說:“因為你近年來似乎停了那味藥,自然是要再試試的。”

停了藥。是的,自從前幾年,父親便不再讓她吃那些從趙府拿的藥,之後的藥,都是去別的藥堂抓的。

現在仔細想想,許知瑜越發覺得不對,她覺得喉嚨發幹,串聯這期間事物問:“我從小與縣主在趙府調理身體,從小吃的藥,這幾年停了,你莫不是要告訴我……”

“其實我一直在給縣主試藥?”她難以置信地搖頭,問。

趙太醫知道本來就瞞不住了,道:“便是如此,你也該感恩,若不是這味藥,你小時候便活不過來了!”

是藥三分毒,既然她這幾年停了藥,那便說明這藥不可能對她無害。

許知瑜狠狠咬了咬牙齒,才讓自己定下心神來,她漠然地看著幾人,話音擲地有聲:“我不試。”

皇後一臉怒色:“都道你是個好相與的,現在叫你試試藥,你倒只顧起自身安危來了?那舒兒可怎麽辦?”

這句話是一個引子,把許知瑜心內的怒氣都點燃了。她自認自己向來脾氣好,這回,用力忍了忍,才較為平和地說:

“娘娘說的有道理,只是現在我貿然試藥,家中爹爹知道了,可也會替我擔心,娘娘待縣主這份情,與我爹爹待我這情,是一致的。”

皇後見怎麽都勸不動,何況李舒還急用,不由急了起來。趙太醫說:“二姑娘,先前許大人也是為大皇子試藥,想必他知道你為縣主試藥,也是放心的。”

一個個字,許知瑜是認得的,但是連成他說的話,她好似聽不懂了,父親,大皇子,試藥。

皇帝膝下子孫緣薄,至今只有五個皇子,長成人的只有四皇子和五皇子,前面三個,都早逝。

大皇子是那三個皇子中活得最長的,可惜也是身體孱弱,常年不見人,也在元戌十二年因病去世了。

現在,趙太醫是什麽意思?

她呆呆看著趙太醫,問道:“你說什麽?”

父親居然為大皇子試藥?

皇後拉下臉,不滿於趙太醫把這樣的事告訴了許仲延之女。

她知道如今勸說不成,倒可以威逼:“許知瑜,你可想好了,你現在不試,到時候舒兒出了什麽事,本宮定會拿你問。”

許知瑜看著趙太醫,又問了一句:“你到底在說什麽?爹爹怎麽為大皇子試藥?”

皇後一拍桌子,道:“夠了!”

許知瑜擡眼盯著她,狠了狠心,道:“娘娘若實話告訴我,爹爹為何會為大皇子試藥,為何會在那次進宮後突然發病,我就試藥,如何?”

皇後臉上神色略有些古怪,她壓低聲音,問:“當真?”她本來都起了讓她強試的心,若非皇帝如今對許府態度緩和,她不想逆了皇帝的意思,真會讓宮人強撬開她的嘴。

“當真。”許知瑜點點頭,她臉上一笑,心內卻一陣陣的惶然。

她真沒想到自己也會與上位者討價還價的時候,心內一個聲音道,她長進了,是啊,若能夠知道這其中前因後果,是值得的。

皇後松了口氣,現在許知瑜這麽說,宮人們也看著,到時候不怕她不肯試,遂賜座。

她示意了眼趙太醫,這回倒輪到趙太醫猶豫了,最後想起這味藥的副作用,終於也笑笑,說:“二姑娘,這味藥叫紫芙,於體弱之人來說,是解藥,但也是毒藥。”

“其用量每次不能自定,用一次,調一次。”趙太醫說,“試藥讓人試出最適合的用量,給患者吃。”

許知瑜點點頭,問道:“我與父親,一個給縣主試藥,一個給大皇子試藥,是麽?”

趙太醫說:“這是大皇子這一輩自幼帶來的病癥。”本以為這不幸之癥只在嫡系皇族間,沒想到沾了李姓的平襄侯的女兒李舒也有此病癥。

該講的,不該講的,趙太醫只用這三兩句話,全部說明白了。

外頭陽光正好,晴空萬裏。許知瑜還記得方才喝茶時,白光照到茶水裏反射出零零碎碎的光芒,周遭少女們聲音嬌俏,笑聲連連。

現在,她坐在景仁宮裏,渾身上下好似被人用冰塊捂著,只除了吸進去的氣是還帶著暖和的——這是最後一場夏風了。

她渾身僵硬,輕聲問:“既然如此,吃了這味藥,會如何呢?”

屋外,一個宮人端著煎好的紫芙進來,那紫芙分成了大小一致的十個碗,碗是精致的白玉碗,上頭還雕著魚戲蓮花的花紋。

“會如何呢?”她追問。

趙太醫終於還是忍不住,道:“此藥既然有毒性,本身沒病癥之人服用了,自然會受毒性影響。”

只怕不是影響這麽簡單。許知瑜笑了笑,說:“我小時候身體弱,就是因為這紫芙吧。”

“男子身體骨好的,若是長年累月吃,還可以多撐幾年。”趙太醫說。反過來說,女子吃了這藥,於身體,損害十分大。

長年累月。怪道當時趙太醫說了父親的病是長年累月之下才有的。許知瑜恍然明白,原來他當時捏造了那病,是在誑她,而他是趙雪晴帶來的。

安國公世子夫人趙雪晴。

在這般亂遭的情況下,許知瑜還能在心裏理順這其中的關系,實屬不易了。

皇後看她暫時陷入沈思,便指著那分開的十碗藥,下達命令般:“喝吧。”

許知瑜可不會就這麽忘了自己還提過的一點:“慢著。你們還沒有告訴我,爹爹為何會在那次進宮後突然發病昏沈?”

她還記得,蘇華風帶來的老大夫說了,那是中了金丹之毒。

皇後哂笑,道:“這個你倒可以直接去問陛下。”她微微傾身,回想片刻,道,“當日裏本一切好好的,可後來陛下忽然大怒,斥許仲延逆臣。”

許知瑜狐疑地看著她。

皇後笑道:“你愛信不信,禦書房的事,難不成本宮還能手眼遮天?你隨便找個妃嬪來問,自也是這種結果。”

既然皇後把話說到這裏,許知瑜也不由信了七八分。

她看著碗裏黑乎乎的藥,幼時對藥的恐懼感,覆又回到身體中。

她閉了閉眼,拿起其中一碗,端到唇邊。

忽然,宮殿外傳來一聲慌張的通報:“皇後娘娘,蘇大人……”

“滾開!”外頭傳來蘇華風一聲暴喝,接著雕花的房門被一腳踹開,“嘭”的一聲,許知瑜嚇了一大跳,她回過頭看,蘇華風高大的身影背著光線,讓她看不太清他面上的神情。

只是她卻能察覺,蘇華風渾身上下充斥著暴戾之氣。

許知瑜萬萬沒想到,此時蘇華風會倏地出現,她微微擡頭,姣好的面容上帶著驚嚇,眼尾不自覺輕輕動了動,道:“表……表哥?”

她的嘴角還站著一點藥汁,藥汁稀了,只淺淺蓋住她水紅色的軟唇,襯得她神色無辜,好似恰好正要被人騙著喝下這藥。

皇後也受了大驚,她怒斥:“蘇川之!你在幹什麽?如此闖入景仁宮,目中有沒有宮規!”

蘇華風面若寒霜,輕輕掃過她一眼,再掩蓋不住怒火,一腳踢翻端著藥的下人,那剩下的九碗藥劈裏啪啦都碎在了地上。

“給我。”他一大步走到許知瑜面前,伸出大手,道。

好似快要兇她了。許知瑜連忙把藥碗遞給了蘇華風。

蘇華風估量了碗中餘量,知道許知瑜還未喝下去,提起的一顆心總算稍稍放下,他半蹲下來,把藥碗放在地上,掀開袖口,露出朝服內的幹凈的中衣。

他擡手,替許知瑜擦掉了嘴角的藥漬。

“這東西不能喝,知道麽?”

許知瑜只覺得唇上拂過柔軟的衣料,心裏方才被激出來的害怕,也慢慢消散了去。

蘇華風站起來,他手上拿著那碗藥,走到趙太醫面前,道:“給我喝。”

趙太醫連連告饒,皇後見蘇華風如此不把她放在眼裏,也連忙喚人,一時間四周混亂不已,倒只有許知瑜清閑地站在那裏,當個旁觀人似的。

“喝不喝!”蘇華風額上青筋都浮了出來,他雙眼盯著趙太醫,趙太醫嚇得朝皇後看去。

可那些喚來的宮人方要靠近蘇華風,卻被蘇華風一聲“滾”,嚇得連連後退。

許知瑜拍了拍胸口,她此刻,忽然覺得蘇華風的性子,在宮闈之地,竟也能獨闖一份——這不,宮人們見受難的不是皇後,且蘇華風深受陛下重用,一個個都不敢上去觸黴頭。

趙太醫不依,蘇華風單手掐著趙太醫的脖子,把整碗藥從他嘴裏灌進去。

他喝了半口,其他都吐出來了,還一直摳著自己的喉嚨,要把喝的半口也嘔出來。

蘇華風冷笑一聲,他把藥碗往地上一擲,“哢擦”一聲,在一片喧鬧聲中出奇地引起了所有人的註意。

因而勸的不敢勸了,怒的也不敢再發怒。

蘇華風轉過頭來,指著趴在地上的趙太醫,質問:“趙太醫一口都不敢喝的東西,你們要讓知瑜,讓一個只快十四的女孩,喝十碗?”

當時是,那半口藥起了作用,趙太醫趴在地上發抖,顫抖得連太醫帽都快掉下來了。司藥局的人連忙把他扶下去。

許知瑜看在眼裏,暗暗心驚,若是她整碗喝下去,那該是什麽感受?

皇後移開眼睛,不看趙太醫狼狽的模樣,卻還是生氣,道:“她自小為舒兒試藥,有什麽不可的?”

到如今,皇後仍沒有想過,許知瑜吃了這藥會如何。許知瑜與她之間毫無情誼,此時倒也談不上傷心,只是到底會生氣與無奈。

“李舒?”蘇華風兩三步走到床幃處,他把瑪瑙簾子刷的一聲拉開,瑪瑙碰撞發出“劈裏啪啦”的聲音,聽得人心裏慌。

床上,李舒緊緊閉著眼,似是毫無察覺。

皇後趕忙阻止:“你這麽對未出閣的舒兒,壞了她名聲,你可得娶了她!”

蘇華風看了眼說話的皇後,冷笑一聲,道:“我娶她?夢裏都不可能。”隨後他冷著臉:“起來!”

宮人勸道:“大人,縣主剛落了水,現在昏迷不醒……”

蘇華風二話不說,他拉住李舒的手,把她從床上拽下來。

“啊!疼!”李舒摔到了地上,她紅著眼眶看蘇華風,一手揉著被拽疼的手腕。

多少個太醫治不好的病,被蘇華風這麽一拽就醒來了。許知瑜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。

蘇華風指著在地上哭泣的李舒,問皇後:“這就是你們說的昏迷不醒?”

“那還不是你把舒兒拽下來的!”皇後勃然大怒,她連忙叫人扶起李舒,頗為心疼地替她看抓紅的手腕。

李舒一邊哭,一邊說:“娘娘,方才我聽到好吵的聲音,才悠悠轉醒……”

皇後膝下只有一皇子,自幼看著李舒長大,最疼的便是她,連忙命人把她好生扶到床上歇息。

“那我叫你起來時,為何還裝睡?”蘇華風不留餘地。

皇後說:“你語氣如此暴躁,嚇到舒兒了!”

許知瑜看著在床上抱著被子、周圍圍著一圈宮人伺候的李舒,輕輕嘆了口氣——從一開始,李舒便是裝病。

就為了把她叫過來試藥麽?

想起趙太醫的模樣,許知瑜擰了擰眉頭,若她真喝下那藥,端的是生不如死,李舒好狠的心。

上輩子,她後來身體常常被病纏擾,便連撒手人寰時,也是因為生病。本來以為是自幼體弱的緣由,現在看來,與喝了這藥的關系十分大。

蘇華風環視了一圈,他輕輕吸了口氣,朝許知瑜道:“知瑜,走吧。”現在發再大的怒火,也無濟於事。

終有朝一日,這些膽敢坑害知瑜的人,一個個的……他眼中殺意畢現。

許知瑜恰好撞入他這樣的雙眸中,腳步一頓。

皇後站起來,也顧不得什麽儀態了,指著二人:“在本宮的景仁宮撒野完了就想走?蘇華風,你們休想!”

蘇華風回過頭看她,道:“那請問娘娘想如何處置?需要臣幫您稟報陛下麽?”

他走近了一步,說:“陛下本與許大人商議好了,再不會拿知瑜當試藥人的承諾,現在可給娘娘打破了。”

皇後被這麽一說,臉上一陣青一陣白。

忽的,李舒的聲音自床上傳來,帶著哭聲:“蘇華風!你偏心!從我六歲開始,你就一直偏心許知瑜!”

那也是許知瑜五歲的時候,許知瑜只記得那忽然回想起來的事兒,其餘的,一點印象都不剩。

“你吃的給她,好玩的給她,便是自己雕刻的玉兔也給她!”李舒不管不顧,大叫道,“我也是你的表親,你怎麽可以如此偏心!”

刻的玉兔?許知瑜一楞,這是在說那塊被她丟掉的玉石嗎?

蘇華風揚了揚眉,道:“你問緣由?”

他聲音帶著一絲嘲諷,說:“還能有什麽緣由?因為我不喜歡你罷了。”

不管皇後和李舒作何反應,許知瑜只管自己抿住嘴,才能不笑出聲。

丟下滿地狼藉,蘇華風踩著白玉碗的碎片,朝外走去,他發覺許知瑜還沒跟上來,便回頭招招手,道:“來。”

許知瑜踮著腳尖,從碎片間越過,她現在看到那黑糊糊的藥汁,心裏就一陣後怕。

擡眼,蘇華風站在陽光明媚處,他戴著的烏紗帽遮住他的頭發,整張臉從眉到眼到鼻唇,如躍然紙上的畫中人,一身紅色朝服才讓她發覺原來蘇華風竟如此適合紅色,張揚且氣盛。

他朝她一笑,似乎有些安撫的意味,道:“都摔了,以後再不用見到這種藥。”

“表哥。”許知瑜跟在了他身後,軟軟地叫了聲。

蘇華風應道:“嗯。”

“表哥護著我的樣子……”許知瑜欲言又止。

蘇華風轉過身看她,道:“怎麽了?”

你護犢的模樣當真像極了我爹爹。許知瑜想起上次這麽說的時候,蘇華風好像還不高興了,她現在可不想掃興,趕緊輕輕捂住了嘴巴,說:“沒事。”

“嗯,沒事就好。”蘇華風輕輕拍了拍她的頭,心想,還好不是再說什麽“像她爹爹”的話,也便是說,今日他所作為在她心中,到底留下了不一樣的印象。

也還好兩人沒有對口供,想岔了便想岔了。

說到玉兔玉石,許知瑜不由露出可惜的神色:“我居然把那玉石丟了,那當真是表哥贈與我的麽?”

“嗯。”蘇華風稍稍放慢了腳步,讓許知瑜與他平齊,一道走著。

“丟了便丟了,那本就是你的東西。”

與那天一樣意思的話,此刻在許知瑜聽來,便十分受用了。

她將在景仁宮發生的事都說給了蘇華風聽,蘇華風這才知道原來許知瑜還不會被人這麽傻傻地騙去喝藥,頗為滿意地誇了幾句,倒叫內裏二十五歲的許知瑜難為情起來。

又走了一段,許知瑜想起父親的事,忍不住嘆氣,說,“這試藥留下來的病,什麽時候能得好?”

蘇華風說:“趙老太醫有法子,你不必擔心。”隨後又問:“皇後沒告訴你,紫芙吃了會把那陣子的發生的事皆忘得一幹二凈?”

許知瑜腳步一頓,她睜了睜眼睛,道:“原來如此。”

她小時候的事,記得實在太少了,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年歲久遠,原來竟是因為紫芙。

那麽,父親忘了的那段時間裏,果然也是因為紫芙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熬夜是什麽感覺,大概就是困到神志不清,感謝訂閱,本章留評發紅標哦~!

☆、第二十七

卻也好在紫芙叫人忘事的本領, 許知瑜全然不記得吃了那藥的痛苦。

雖然蘇華風對趙老大夫的醫術信誓旦旦, 不過許知瑜還是起了一些疙瘩。

宮宴如何,兩人是再不會回去了。

她方才在景仁宮中看了一場戲,又忽然知道了其中緣由,不由覺得兩耳有些發鳴。她輕輕抓了抓耳垂,應當是自己晨間吃的東西少了, 又有些累了, 所以才會覺得恍惚。

蘇華風微微低下頭, 問:“怎麽了,身體不適?”

“嗯。”許知瑜從不在蘇華風面前瞞著, 便直接了當地應了。

蘇華風朝過路的宮人招手,宮人連忙小步跑過來, 喚蘇大人。他吩咐道:“這裏離宮門還有段距離,給我備一頂轎子。”

宮人不敢違抗, 連忙應是。

許知瑜心裏很是驚訝, 宮中能乘上轎子的,除了皇室王公, 便是德高望重的大臣,蘇華風雖然是燕王義子, 到底是外姓, 這麽輕易叫動宮人,這得是皇帝多麽寵信。

正這麽想著,那轎子就來了,宮中夏日用的轎子, 只在外頭罩著一層淺淺的紗帳。

蘇華風替她挽起紗帳,道:“上轎吧,先歇息一會兒。”

“嗯。”許知瑜眼兒彎彎,白皙的臉上浮起淺笑,眼角嘴角皆是,端的是又乖又惹人喜愛。

一旁的宮人不敢打量許知瑜,心裏卻很是好奇——本以為是這位爺想坐,結果他專門叫人擡了轎子來,居然是為了那家姑娘。

宮人悄悄掀起眼簾,只見到許知瑜的手臂,她擡手放在轅壁上,鵝黃色的衣衫落了半截,皓腕如玉,手指纖纖,搭在赭色的轅壁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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